【爱（六）】

阿虹

——院子里开了一片太阳花，唐爱站在房檐下，两手做成喇叭状，悄悄地说：“紫色的好看，紫色的好看！”江小江四下里看看，确定家里人都在午睡，赶紧摘下两朵紫色的太阳花，跑到唐爱面前，说：“给，我给你头上插一朵，扣子孔那插一朵。”

两人于是跑到房檐后，8岁的江小江给12岁的唐爱戴上了两朵紫色小花。唐爱左扭扭，右扭扭，在玻璃窗前照来照去，江小江则站在一旁呵呵傻笑。

——暑假，唐爱坐在院子里写作业，江小江端个凳子，坐在唐爱身边，双手支在膝盖上，托着下巴，呆呆地看她……阳光从唐爱的头发上落下，她用夹着钢笔的手指在耳鬓旁简单地梳理，将头发别在耳后，于是江小江看到了一轮几乎透明的耳朵，微微透着红色的阳光……像什么呢？透明的软糖？江小江只觉得，那样的耳朵，亲一口，或者咬一口，该是带着甜甜的味道吧。

江小江就那么看着，其他几个堂兄妹远远地叫嚷：“江小江你羞不羞？老跟在女孩子后面！”

江小江头都没回，他看着唐爱撅起嘴对他说：“去吧，别让他们说你了。”

江小江想了很久，趁着没人注意，终于，在唐爱的耳轮上匆匆地啄了一下，跑开了……

——寒假，胡同里树荫斑驳。邻居家的红漆大门旁坐着两尊威武的狮子，大门正面有四级台阶，台阶两侧是水泥斜坡，表面光滑。江小江走到台阶上，坐下，从斜坡出溜滑下来，再走上去，滑下来……简易的滑梯，让江小江乐此不疲地玩着。一旁，唐爱一边吃苹果，一边被江小江做的鬼脸逗的颤笑。

江小江见唐爱笑的开心，随手用一双沾满土的手擦了擦汗，脸上立刻花了起来，再做个鬼脸，唐爱笑的更开心了，像枝头乱颤的花儿。

看着唐爱得弯下了腰，自己也乐了，不料身子有些侧倾，从不高的滑坡上倒了下来，唐爱赶紧过去，先是摸摸他的头，紧接着摸摸他的屁 股，问：“摔疼了没？“

江小江憨憨地说：“没。“却把被玻璃渣划破的右手藏在身后，感觉流血了，就在后衣襟上擦来擦去……

唐爱安慰江小江，把自己吃剩的苹果递到他跟前，说：“你吃！”

江小江毫不犹豫地对着苹果大咬一口……大到咬了满嘴的苹果籽……

——又是暑假，十七岁的少年江小江，小平头下是一双藏着月亮的眼睛。他骑着自行车，嘴里偏巧哼唱着“十七岁那年的雨季”，把车子停在天伦酒店门口的大理石柱子下，等唐爱下班。

唐爱甩着一条长长的麻花辫子，藕荷色的连衣裙，轻轻绕到柱子后面，忽地跳上自行车后座，拦腰抱住江小江的腰，江小江回头一笑，蹬上自行车，尽可能地绕了最大的圈子，带着唐爱吹傍晚的风……江小江整整一个暑假，比专职司机还忠于职守，他陪着唐爱上班下班，风雨无阻。

——昏暗的胡同口，唐爱去买卫生巾，江小江护送。对面过来一辆汽车，江小江本能地拉唐爱到里侧，左手环她的腰，右手轻轻遮挡在唐爱的前额处，怕汽车大灯的光晃眼。唐爱的小拳头紧攥在胸前，两个人的心跳隔着两个支撑的小拳头，扑通扑通，越发跳的慌乱……汽车过去了，两人忘记了分开……唐爱头顶凌乱的发丝被风吹地扑打在江小江脸上，江小江下意识地收紧了臂弯，唐爱，就那么柔软地，动了两下小碎步，腰肢就贴上江小江起伏不定的身上……

这个大自己四岁的堂姐，不知道什么时候，个头就只到自己的耳垂下了……那在阳光下粉色透明的耳轮，那桃红色的两片水润薄唇，那弯弯睫毛下的两汪春水……江小江，穿越了很多岁月，才拥至胸前……吻么？

江小江四岁的时候，唐爱亲过自己的脸颊，十三年后，他想要的却是她的双唇！

唐爱闭上眼，她不敢看江小江的眼睛，她怕她听见江小江突然叫她一声“姐”……虽然，他从来也没有这么叫过她，虽然，他从小就喜欢和她腻在一起……可是为什么被他抱着，还如此的害怕？

她的期待都攥在手心里，已经出汗了。

他的犹豫抱在怀里，不知所措了。

……时光默默在他们脚下流淌，江小江知道，这个女人，从一开始，他喜欢的，就是错误的方向。

他看见唐爱那两行长长的睫毛上，慢慢凝结出了白色的霜，冻得他心里发冷，所以，不要顾及了！不要内心的歉疚谴责了！江小江，用唇挨上唐爱的唇，轻轻挨着，不敢动，待唐爱咸咸的泪水从两人的唇缝里侵入，他才张开口，吸纳走了唐爱的灵魂……

胡同的夜晚，昏黄的路灯，静默的邻居门口的两头石狮，谁看见，谁哀伤。

——狭小的卫生间，江小江去洗漱，见唐爱在，准备退出，唐爱笑笑说：“我好了，你来吧。”错身而过的时候，江小江看见唐爱嘴角的一抹白色牙膏，他拉了唐爱一把，唐爱抬头错愕之际，江小江舔走了那点牙膏，含在嘴里啧啧着，并对唐爱笑……唐爱脸一红，掐了江小江手指头一下，匆忙逃离。

——颐和园，江小江终于可以拥着唐爱爬万寿山，可以在林荫深处偷偷轻吻……他穿着帝王的黄袍，她穿戴着妃子的凤冠霞帔，两人合下灿烂的影子……

——唐爱和男朋友在酒店门口吵架，十八岁的江小江扔倒自行车就跑过去，推搡了唐爱男朋友一下，拉起唐爱的手就走，唐爱略有挣扎，江小江狠狠地喊：“回家！”……胡同口，江小江抱着唐爱，泪流进唐爱的衣领内，说：“别爱他……”唐爱绝望地说：“我也不想。”

——江小江终于背着家人，一个人坐火车来看唐爱。

这是一家地下小旅馆，尽管江小江怀念叔叔家有紫色的太阳花，也有唐爱当镜子照的窗玻璃，还有那狭小却回味深长的卫生间……但是，不是所有的开花的植物都能见到阳光，江小江和唐爱，是无法解开的一对矛盾。所以，江小江在这家小旅馆里，看着无聊的报纸，等唐爱下班来一见。

唐爱小心翼翼地买着不同的好吃的，来看江小江，她回家的时间不断地被拖延，她上班的路上总是飞快地奔跑着。

那日，两个人在暗的房间，吃着蛋糕，快乐地笑着，又快乐地滚在床上……他们的所到之处，开满梦幻的罂粟花……

哦，令人沉迷不醒的香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