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五十三）】

阿虹

整个下午，陈述都介于呆滞的状态。他这才意识到，原来，自己并不能底气十足地责怪陈羽，当陈羽身上也被他浇了一盆凉水后，他最该做的，大概是反省自己。

别人的错误都在眼睛的前方，自己的，永远背在后背，看不见，往往会借口说眼睛又不长在脑后……

在知道陈羽的事情后，他总是找借口接触柳丝儿，完了还很安然地享受着一种心理上的平衡，或者说用这种心理平衡来减轻内心的痛苦。婚姻里，他不仅是用自己的错误来惩罚陈羽，更重要的是，他在获得一种平衡，一种安慰。或者说还有小小的报复。

现在，陈羽知道了，那碗端起来的自私的“心灵鸡汤”，如水般地泼洒了一地……陈羽会伤心吗？面对婚姻的裂痕，他没有去耐心地弥补，而是从自身的一方继续撕扯，尽管后来是决然地离开，那也非本心所愿……所以，裂痕并没有因此而变小，甚至，因为心情的阴郁而越来越大了……什么都变得那么可有可无，变得那么无所谓……

下班后，他一个人开着车，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车子就停在了柳丝儿的小区门口。下班时分，行人匆匆，三三两两，孩子背着书包，女人踩着高跟鞋，男人手持电话，老人牵着小狗，或者拎着菜兜……都往家的方向走去。就像一条河流，总归有一个方向。那么他，在逆流而行？

从认识柳丝儿到现在，也足足有四个月了吧。从被她迷惑，到深深的陷入和离不开，再到疾步转身，时间是那么紧促……他哪里有时间和心情把一段感情舒展起来，慢慢地品尝其中滋味？他所能做的，就是趁理智疏忽的时候，偷尝一口禁果，知其滋味，便迅速抽身……果真一个小偷的心态，无怪乎人人称之为偷情。

他是个手脚不利落的小偷，偷了感情，又放下一多半在人家那里，收也收不回去，只好忍痛割爱般地存放在那里，让心备受煎熬……他知道，虽然是柳丝儿招惹的自己，可是自己何尝不是愿打愿挨呢？现在，这一段，算是画上了句号，无论多潦草，也画上了，今天，就当缅怀吧……最后的缅怀。

陈述想，陈羽知道了也好，这样，也许在陈羽的责备之下，他的内疚和愤恨会抵消，这样，他们还能小心翼翼地维持原有的生活……家庭是一张网，每个人掉进去，就很难出来，再说，出来又有什么意义，难道你敢保证你再不落入另一张网？那么，这一张和后一张又有多少区别？何况，孩子，习惯，最初的真心，这些都是不可逆转回收的……

面对吧，也许，两个人各自悔过的眼泪就可以淹没一切……坦诚，应该比什么都好。

那么，柳丝儿，真的再见了，原谅我不能当面告别，原谅我消失的方式，原谅我不能抵抗你，原谅我偷偷地走，原谅我，一个偷了你感情的怯懦的小偷……祝福你走过坎坷，重新规划你的人生……你还是女人花里妖娆的一朵，你还会有精彩的人生……

陈述仰着头，不让眼眶的泪水轻易流下来。

就这么坐了一会，眼眶里渐渐干涩，路上的行人也稀疏下来，天色转暗，他发动车子，向家的方向开去。

在他车子掉头的瞬间，江小江捧了一大捧花儿回家了。

陈述从后视镜里看到，突然意识到今天是柳丝儿的生日……他看见江小江嘴角隐隐的笑意，看他大步流星地往回赶，瞬间觉得江小江十分地伟岸，而自己，有些卑琐，躲在角落里，又逃开……

他拿起手机，像是走一个程序，又像是了心愿，输入了“生日快乐”四个字，又一个个删除，然后合上手机，加大油门，车子一个小跳跃地飞驰出去。

柳丝儿开门的时候，只看见一束百合，然后，从花束后面，挤进来一个江小江。柳丝儿笑了，说：“哄我开心？”

江小江说：“算不上哄你开心，最终目的是哄自己开心……你想啊，你开心了我不就开心了？”

柳丝儿说：“还好，知道我喜欢百合……嗯，挺香的嘛。”

她闻一闻，然后找来花瓶，去掉包装纸，插进花瓶，放在梳妆台上。

“我发现你脑子有问题了……”江小江看着柳丝儿做这些，很认真地说。

“为什么呀？”

“你还知道问为什么？你不知道今天是你生日啊？”

“哦？……哦，还真是……忘了忘了，被辞了的人，精神遭受打击了，所以，混乱了……唉……谢谢你啊。”柳丝儿复又拿起那束花，再闻一闻，做陶醉状。

“对了，魏正成把资料寄过来了，让你尽快办理出境手续，换个好环境，我们好好为未来奋斗吧。”江小江拉过柳丝儿，两个人倚靠在沙发里，眼里满是憧憬。

“恩。我也是在这里闷得不行了，赶紧换个环境，这里的什么都让人失望，又没几个好人，哼！”柳丝儿说着，脑子里竟只对准了陈述一个人……也许离开，最能忘记，也不必让自己常常睹物思人……离开了，就忘记的彻底了，尽管是被迫的忘记，那也好于勉强地记住，翻来覆去地持续想念……何必呢？当一份感情像眼前的河流一样干涸了，自己何苦还守在岸边？

要结束，就结束个彻底吧。

晚上，吃过晚饭，江小江神秘兮兮地关了所有的灯，在卧室里点亮两根蜡烛，红色的蜡烛，明亮的火焰在跳跃，房间里影影绰绰……江小江和柳丝儿挤在墙壁跟前，用两手做着各种各样的动物，柳丝儿最拿手的是一只腿脚乱动的小兔子，江小江只会做大灰狼、鸭子和蛇。他俩孩子一般地用影子在追逐着，玩闹着……

柳丝儿的兔子战战兢兢地对张大嘴巴的大灰狼说：“尊贵的狼先生，求求你别吃我，我的骨头会铬掉你的牙齿，我的肉还不够塞你的牙缝……”

大灰狼说：“亲爱的小兔子，我不会吃你的，我要把你带回家，嘿嘿，慢慢地蹂躏你，我喜欢你洁白光滑的皮毛，我喜欢你红宝石一样的眼睛，我喜欢你三瓣的小嘴，我，我会忍不住亲吻你……我怎么舍得吃掉你呢？”

“哦，亲爱的狼先生，你会弄疼我吗？”

“亲爱的兔子，不会的，我会为你铺上软绵绵的床，用我宽厚的胸膛为你遮风挡雨，我会，我会亲吻你的欢快的四肢，用舌尖舔顺你的毛发……”

“亲爱的狼，你，爱上我了吗？”

“是的，我亲爱的，独一无二的兔子，我爱上了你，爱上了自己的食物，所以，为了爱，我会心甘情愿饿死在你的身边……”

大灰狼的头温顺地倒向一边。

小兔子赶紧跑过去，依偎在大灰狼身边。

柳丝儿和江小江对视一笑，江小江满眼温柔地搂过柳丝儿，说：“我真能做那样的大灰狼，你信不？”

柳丝儿一撅嘴，江小江就在撅起的嘴巴上使劲儿地亲了一下。

他又拉着柳丝儿，一手揽着她的腰，一手相牵，说：“来，踩在我的脚上。”

柳丝儿穿着白袜子的脚分别踩在江小江穿灰袜子的脚面上，江小江慢慢一步一步挪着，他挪一下，柳丝儿就跟着身子倾斜一下，她的重量全部在江小江的手脚上，她随着他，一下一下地动，慢慢地摇晃……不需要音乐，不需要节奏，一切都随江小江吧，他的呼吸就是音乐，他的步调就是节奏，他就是带领她的一切。就像什么呢？柳丝儿闭上眼，突然想起古老的纺线机子，江小江就像那吱吱呀呀转着的纺线机子，欢快的轮子一刻也不停歇，她就是缠绕在纺线机子上的棉花线，是的，没有缠绕到他身上的时候，她还是蓬松没有形状的棉花，虚空空的一大堆，一旦挨上他，她就变成绵延不断的细线，有了韧性，随着那吱吱呀呀的歌唱声，她把自己全部地缠绕到他身上，他们合作着，纺出密密层层的线，牵绕一生的线……

“我爱你。”柳丝儿头靠在他的肩上说。

“我也爱你。”江小江揽着她腰的手更紧了些。

“我不会踩疼你的脚吧？”柳丝儿问。

“不会的，慢慢的会有点麻，麻到心尖尖里了……就像很多针，一片一片地刺进来……”

柳丝儿赶紧放下一只脚，江小江拉起她的脚，又踩上来，继续说：“就像很多很多的针，很实在地往我身体里注射那种拥有你的感觉，居然变得麻酥酥的了……”

柳丝儿这才笑了，此刻再想起陈述，就觉得遥远和轻飘，原来，只是一个季节里刮落的一片叶子而已，凑巧落在了自己的心上……还会飘走，也会干枯，季节的更迭，从不等候什么，何况一片过了季的叶子。

爱，就是这样踩在脚下，攥在手心里的感觉。

柳丝儿说：“我们会越来越好吧？如果离开这里？”

“那当然，你要寂寞地等我，等我来到你身边，我们继续这幸福的童话，好不好？”

“恩。”

柳丝儿想了想，突然说：“宝，我想给你生个孩子。”

江小江笑了：“等过去了，我们就好好规划这件事吧。我最近也是觉得生活有些空荡呢。”

柳丝儿说：“你说为什么呀？以前感觉爱你，就想不到该给你什么，现在觉得如果生个孩子是那么的好，我俩是可以创造出来一个小人儿的，哈，跑跑跳跳会说话会哭会笑会惹人生气的小人儿。”

“到那个时候，和你这么跳舞的时候，我就把他架在我脖子上……”江小江也乐了。

这样的一个生日的夜晚，柳丝儿觉得有江小江是那么地安心和宁静。陈述又算得了什么呢？他或许有蝴蝶般的厚嘴唇，有竹节般的修长手指，有让你心动了一动的声音，但是，他不能催眠你，他只是惊醒了你，从你奢望的那场梦中，惊醒你。

柳丝儿和江小江一起冲了澡，一上床，柳丝儿就被压在身下，江小江嘴里哇呜哇呜地，像个大灰狼般地对着柳丝儿说：“小兔子啊小兔子，本狼饿了，本狼要吃了你！”

柳丝儿笑着躲着，不小心把枕头下的手机碰掉在地上，连忙捡起来，却发现上面有一条很陌生的短信，只有三个字——“对不起。”

这不应该是陈述吧？那会是谁呢？

柳丝儿不解地把手机压到枕头下，若有所思却又茫然无解，才半推半就地做了大灰狼的一顿美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