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的早晨,阳光躲的很远,眼见到的,只有阴云压顶,甚至,周遭还起了一层不薄不厚的雾气,整个世界和陈述的心情一样,混沌,茫然,无措。 他匆匆走过办公室,直接去主持全局工作的黄副局长办公室,很直接地说了家里出了点事,想请假一周。黄副局长微笑着,似乎什么也不知道地,语重心长地说:“小陈啊,一个人的一生,事业干的再好,都不及一个稳定和谐的家……你去吧,也别太着急,家里的事,就是小两口的事,不难解决,多认错,多担待就行了……男人嘛,事事要忍耐才行。” 黄副局长的“忍耐”二字一出口,陈述的脸就有些苍白,他嘴唇不由自主地哆嗦一下,低低地压出一个字:“嗯。” 离开黄副局长的时候,三三两两地碰到几个同事,大家都用十分友好宽容的微笑和他打招呼,虽然如此,陈述仍觉得是一种讽刺,是的,那笑是一种高姿态的宽容和怜悯,他们在可怜他……妈的,可怜!陈述用脚尖踢飞一颗小石子,石子嗖地飞出去,落在院子的池塘里,溅起一片水花。 陈述发动车子,才发觉,他根本不知道去哪里找陈羽。 云层淡了,雾还没散去,阳光迷迷蒙蒙地透出来一些,使雾中的一切亮白又不清晰。 给陈羽家里打了电话,没有丝毫消息。当然,他不敢问陈羽在不在家,只问老人的身体可好,老人也关心了下他们的生活情况……一切平静如水。 再给陈羽的几个朋友打电话,人家最近都挺忙的,还有几个想不起来电话了……陈羽去了哪里呢?自己这样盲目地找她,找到她该怎么办呢?虽然法律上陈羽不会像赵方铭那样承担什么责任,可是,背后的唾沫星子……那可都是冲着自己来的啊……一个男人,一个父亲,该如何面对这一切? 如果不找陈羽,又该怎么办? 陈述觉得自己走进了一个怪异的山洞,没有拐弯,只有没有尽头的光线在前面招手,他不知道自己要走多久,才能走到头,难道要终其一生?或者前面的光线本就是一束灯光,而非灿烂无忧的天空…… 要一切忍耐吗?其实事实早已忍耐,甚至已经原谅。现在说忍耐,实质上只是如何忍耐别人的眼光和看法……他陈述能如此本真、坚强地面对么?如果不忍耐,也就是拿外围的眼光和评论来惩罚陈羽和自己……人就是这么脆弱,活的往往不是自己,而是在别人的阴影下活一种名誉…… 陈述突然想到陈羽上海的姐姐,她会不会去那里? 除此之外,她还能去哪里? 反正心情也不好,就这样,开车去找吧,三百多公里距离……如果找不到,她姐姐也一定知道她的下落……这个傻女人,走的时候都没有带点钱,估计身上加下来也不超过一千…… 陈述突然心疼了,他加大了油门。 雾,在中午的时候,稀薄了,若有若无了。 午饭的时候,江小江回家了,他抱着机票、签证、酸奶、橙子、几套黛安芬内衣站在柳丝儿面前,笑盈盈的。 “宝儿,下午四点半的飞机。什么都好了。” 江小江说的时候,把东西一股脑儿仍在沙发上,挤着眼睛,调皮的看着柳丝儿。 “你那么着急希望我走啊?”柳丝儿嗔怪着拿起一罐酸奶,撕开,插上吸管就喝。 “不是希望你走,而是希望我们一起走的脚步越早越好!我呢,最多不过两个月,手续交接什么的都会完成,还有啊,咱得熬到拿了年终奖再走啊……这破单位,年终奖一般要在三四月份才发……” “鬼精灵哦你……”柳丝儿笑,“你说我该带什么啊?” “不用太多吧?几件换洗衣服,不用太厚的,还有洗漱用品啊什么的,反正魏说代你已经租好公寓了,小是小点,但生活用品一应俱全。” “哦……其实还可以延缓到周日的,你这么早让我过去……”柳丝儿撅起嘴。 “傻瓜,让你早过去两天,你得先熟悉熟悉地理情况,下周一魏就让你上班,你不能两眼一抹黑地去上班吧?”江小江抱过柳丝儿的肩,温柔地说。 “唉,知道了……”闷闷不乐的柳丝儿忽忽地大口吸着酸奶。 “我帮你简单收拾一下行李,然后我们一起去吃饭,完了直接送你去机场。”江小江说着就去忙了。 柳丝儿举着酸奶瓶子,跟着江小江来到卧室门口,她靠在门框上,看着辛勤细致忙碌着的他,心里开始有很多不舍。 这么去香港,到底是为了躲避、为了逃离还是为了重新开始?南京,一个收留了刚出校门的他们的地方,一个建立爱巢的地方,一个让她以为会不离不弃的地方……也是一个失了爱的地方,一个给了人痛苦与诘难的地方……几番情绪纠葛,说爱不能全部爱的地方,说恨又不忍心恨的地方。 这一去,所有的悲欢都会从眼前消失,剩下的世界是打开的另一页白纸吧? 和陈述好的时候,她就有一种隐隐的担忧。 她常想:爱两个人,就像在他们之间荡秋千,荡得越高,越危险;爱三个人,就顿失方向。 那时荡在陈述和江小江之间,她只觉得随着时间和力度的推移,总有失衡的一天,与其高空跌落,不如就此放手;而魏正成和江小江,怎么荡,总有个最高限,看不见,却永远永远地控制你在一定的度内逍遥飘荡,重心落下的一刻,也总在江小江这边,你只需朝魏正成微微一笑即可……如此轻松易把握。 到底为什么?也许是因为许言在一旁轻轻地牵引着。 四个人,远比三个人平衡。当然这是两两的来说。 三个人,总有一个人是被遗忘的。好在江小江是个毫不在意的人,他会以你的欢乐为自己的欢乐。正是因为江小江的不在乎,你才不敢再深入地将他遗忘,他是对你的牵引……陈述的牵引是什么?肯定不是他妻子,也许牵引着他的是理智较量下的利益得失……理解。所以,才会有伤害。 而魏正成和许言……好简单,只是江小江和柳丝儿的翻版。那么彼此之间的宽容和平衡就容易多了。 “这件就不要了吧?”江小江用指头挑起一条黑色T裤,狡黠地问柳丝儿。 “呀,扔掉啦!”那是某一年生日的时候江小江送自己的,开始穿的时候反正都找不到,就那么几根带子……穿上后,好难为情啊…… “你说,两个月不见我,你会不会想我,想我了你怎么办?”柳丝儿正色地问道。 “当然会想了,不过可能没那么长时间,想你的话就去看你,时间不允许去看你的话……嘿,我有我的五娘子!”他划拉着自己的右手,每个手指头都张牙舞爪的。 “呵呵,怪我多想。”柳丝儿也笑了。 “不过,你比我幸福多了,你要是孤单寂寞了,魏肯定会照顾好你的,嘿嘿,他能力不错吧?就怕到时候你忘了我怎么办?” “去去!又胡说!”柳丝儿把手中的酸奶瓶子径直扔了过去。 江小江一把抓住,嘿嘿笑着:“还不承认?魏都跟我说了……会照顾好你的……他照顾啊,我放心。” “小变 态!”柳丝儿一扭头走了。 收拾完东西,已经十二点多了,两个人驱车到王府大街上的毛家饭店吃湘菜。 这家湘菜已经多次改良,都不怎么辣了,但还是让柳丝儿冒出了一头的汗。 “哎,我问你,正经地问你,你真的不在乎我和别人那什么?”柳丝儿悄声说。 “只要你快乐啊,当然,安全是前提。” “我给你说啊,我其实一直以为你爱我爱的不够彻底,你连最起码的嫉妒心都没有……可是后来才觉得你的爱,似乎是超境界的。尤其是我勾引陈述的时候,我觉得,你很不容易做到,如果是我,就很难。” “傻瓜,不说陈述倒好,说起他,我倒要劝劝你,这个世界上能让你放下心来珍惜的人不多,陈述,并不是很值得。他比你自私,他突然不理你那会,我看得出来你闷闷不乐,有一次路过一个酒店,哦,好像是你们住过的那家,看你揉眼睛,我问你怎么了,你说好像小虫子飞进眼睛里了……那时我就觉得你用情太深……不过也好,现在你恢复的不错……我是很心疼你的,我不希望你因为任何原因而不快乐。有些人,该忘记的就忘记,他,他们都是你行走的路上的一处景物,或者只是一棵不动的树,走的远了,视线就不及了。” “嗯……其实,我原来还担心你和魏的交往,是一种类似于交易性质的……你别怪我,我以为,你会比较在意许言,因为,因为,她好像哪里有点像唐爱。” “呵呵,说你傻,你可真傻……告诉你一个事实:那天,和魏许言他们那天,其实,我和许言只是靠在床边,聊了差不多一夜的天,最亲近的动作,也仅仅是天快亮时,她靠在我肩头睡着了。其实,你一直都不是很懂我,包括我和唐爱的那一段……怎么说呢,我爱的很挑剔,之前和唐爱在一起,是因为少年的执着,之后和你,才真正地融入到生活里,你总是多变的,总是性 感可爱的,也总是给我新的,不断的惊喜,所以,真的很爱你,也离不开你……所以,就愿意你更丰富,最好像我手里的百宝箱,我一打开,就有太多的故事给我,让我不断地因为你而惊喜……许言,我觉得更像唐爱的影子,一个由姐姐变为妹妹的影子。所以,没有欲 望。” “看你,把自己说的那么高尚,我倒成了水性杨花的女人了……”柳丝儿用手在他的手上拍一下,瞪一眼。 “词语匮乏了吧?这个词我很久以前都形容过你了……还搞写作的呢……” “去你的!” “对了,忘记告诉你了,早上我在单位听到一则消息,说陷害你的那段视频来源找到了,里面的两个人居然是陈述他媳妇和他们公司高层……真搞不懂,怎么会扯上你和张弛……” “啊?”柳丝儿惊讶地长大了嘴巴。 “别这样,怪吓人的……我猜可能是生意上的纠葛,结了私怨,才这么落井下石的……陈述他媳妇原来在的那个公司是搞房地产的。不过这下,你和张弛就洗清了,我单位那些同事,再看我的时候,都别别扭扭的,呵呵……” “哦。”柳丝儿若有所思。 “你别担心,反正要走了,也和陈述没关系了,他的事情,以他的智慧和能量,应该处理的好……照顾好你自己,等着我来才是正事。” “恩,我知道了。” 两个人慢悠悠地吃完了饭。 送到机场,拥吻,然后目送柳丝儿过了安检,江小江才转身回去。 登了机,柳丝儿拿出手机,先给江小江发了一则信息说登机了。本来准备合上手机,但还是犹豫了。想了想,她给陈述发了则短信: “如果我独爱你,或许你世界的坍塌和崩溃足以让我没有信心活下去,可是,我还爱着另外一个人,就无奈地多出了很多好好活着的勇气,对不起,爱你不够,便不能绝对地付出……我走了,和你会相距很远,但还好,在一个天空下……我对你的爱像一包香脆甜蜜的爆米花,经不起一粒一粒地洒出去,洒出去的,回不来。就这么,手里已经所剩无几了……希望你幸福。” 发完短信,长舒一口气。 想了想,还是别打扰张弛了,于是关了机,假寐,等待起飞。 半个小时候,空乘服务员柔声唤醒柳丝儿,问她要点什么,柳丝儿茫然地指了指咖啡,又问有没有当天的什么报纸。 不一会儿,咖啡送上,也拿来了一份《参考》,一份《商报》。喝着咖啡,无聊地翻着报纸,柳丝儿心里想:爱像丢不出去的绣球,总是在人们的手中来回抛送着,有时候,遗落了;有时候,增添了;有时候,还要分享着……呵,生生地作践吧,活到老,作践到老。然后取其中间的喜怒哀乐品尝。 这么想着,报纸很快就翻完了,整理好报纸,准备插进前座后面的收纳袋里时,突然一小块文字紧紧掘住她的心——《受冤局长难耐寻自尽,嫁祸老板石出遭调查》。 疑惑着,她重新抽出那份报纸,仔细地阅读开来……报道上说今天早上,被陷色 情视频里的市城建局长在家服药自尽,怀疑难以忍受数月来家庭邻里的嘲讽,而导演并嫁祸于此的房地产老板赵某已被举报,并已经正式接受公 安机关的调查。 柳丝儿心嗵地一下,掉到了三万英尺以下。 忽忽悠悠,忽忽悠悠地飘着,没个找落点。 眼泪,也开始一行一行地落下。 她恨自己曾在张弛身下虚伪地呻吟高叫,她对不起他,因为她,而让他失掉了一切,即便这样,她临走的时候,都吝啬地未对他说上一句话……她知道,即便她飞的多高,走的多远,再也不可能偿还这份情债,她总是敷衍多于认真地对他,她还在他的眼皮底下勾引别的男人……为什么会是这样的结局? 也许,一个有着严重洁癖的人,是不能容忍自己的人生留下污点的……也许吧……背后一阵冷,加上飞机连续颠簸,柳丝儿突然觉得眩晕和恶心,于是,她轻抚着胸口,靠在舷窗上,努力让自己入睡,这样,也许会好受一些…… 柳丝儿不知道,在她的脚下,有一辆车子正在向相反的方向飞驰,是的,那是陈述,他车开的很凶猛,看到柳丝儿的最后一则短信,他泪流满面,他在听话地,奔向珍惜自己幸福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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