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
十一年前,20岁的我,齐耳短发,常常会把发梢吃进嘴角,有时把头发别在耳朵背后,露出白皙甚至透明的耳垂。常常坐在课桌前呆呆向外望,看枝桠够不到天空的沮丧。那个时候最高兴的是课间收到弟弟的信,一个人站在窗前打开,满脸溢笑,任由别人猜测为体贴的男朋友,让真正的、走马观花一样的男朋友们嫉妒,无奈,或者献殷勤。
那个时候,未来像个黑洞,洞口有巨大的漩涡,让人站在边缘不敢踏进社会一步。快毕业了,觉得空虚。有一个夜晚站在五楼的平台上看烟花绽放又消失,总想着或许爱情可以弥补那空洞。
然后有一天晚上下晚自习,快要进宿舍大门的时候,有个清凉的声音淡淡传来:“可以和你拉拉话么?”
陕北口音,柔软的语调,年轻羞涩的语气,却又透露出勇敢的意味。
循着微弱的灯光看去——一个清秀的男孩子,低着头,眼睛微微扬起,看着我。
“我?”
觉得像戏剧里的情节。似乎我在这个学校还没有如此的知名度,让一个陌生的男孩在夜晚的归途中拦截,然后发生一段美好的故事。
“恩。”
他话不多,让我好奇。
“那么说什么呢?”我问。
“我叫王江,法律系的。明天找你吧。”
他笑了笑,然后就走了,留下了无措茫然的我,呵,抬头看了看树影间的灯光,以及很多小飞虫在欢快地舞蹈。我的心轻盈了下,觉得有故事发生未尝不是好事。
(二)
宿舍的菲儿凑到我床头讲述她和男友窒息的拥吻,我快乐地笑。侧眼看到沈六不顾夏天的炎热在细心地织一条白围巾,那是准备大雪天送给男朋友的。
这个少女们的空间,总有很多浪漫的故事上演,我总是找不到方向,不知道怎样才能陷在爱里,像一个饱满水色的红枣那样甜蜜在心。
不过或许,故事已经拉开帷幕。
晚上学校演电影,《梁山伯与祝英台》。经典的爱情片,我却无心去看。王江又在宿舍的门口对我说,去走走。我却很怀念他第一次说的那句“可以和你拉拉话么?”陕北的信天游就是那么唱的:“咱们见个面面容易拉话话难”诗情画意的开始。
学校门口有一条小径,鹅卵石铺就,边上种着棕榈树,每棵树的头顶都有一盏灯,灯光昏黄,成倒锥形流泻下来,像一个个光影的屋子,等待爱恋中的人们走入又走出。
王江走在我的旁边,偶尔会碰到他的胳膊,冰凉的肌肤,夜风也是冰凉的。缓缓地走,我不知道他是谁,为什么找我,我只知道他说着一口软软的广东普通话。也知道他的面容太清秀,也似乎太年轻,比20岁的我还年轻。
走了一圈,几乎没说几句话,不知道说什么。语言似乎没多大用处。就这样走着,也是愉快。
晚上回宿舍,继续分享好友的恋爱果实,菲儿说:“他隔着被子压在我身上,匆匆忙忙,又慌慌张张,倒不如站着亲吻感觉好”
(三)
拿着弟弟的来信,课间和菲儿去买棒棒糖,口里含着糖,白色的小棍在嘴角来回动,说什么话都想哈哈大笑,这就是青春的日子。
快到楼门口的时候,看见了王江,他拿一本书往天上扔,书页哗啦啦地在空中作响,看不见他的脸,只能听见他朗朗的笑声。不知道为什么,突然被他的天真打动。我很珍爱书,总是喜欢包上书皮,也从不折书角,更不会这么虐待书了,可是看到他这么做,竟然觉的很天真,一时间想到小学一年级时,班上的男孩子们都把书从中间撕开,变成两半的小人书大小的,每次读课文,总要哗啦啦地多翻几下,而且页码也总是乱的,顽皮,天真,可爱?
晚上,没有意外,又和王江走在那条路上,来回地走,走了好几遍,脚累了,他拉着我的手,坐在了路边的台阶上,灯光从他的头发上洒下来,带点金黄色的味道。他的影子在我的脚下踩着,我慌忙移开脚。
他伸手拉我的手。
我不看他。
他拉着我的手,轻轻摩挲。
然后他发现我渐渐长长的指甲。
他把他的指甲深入到我的指甲中间,轻轻地扳动,骨头的轻轻碰触,比肉体尖锐,也更容易划进内心。
他说:我16岁。
我抽出手,蹭地站起来。低头瞪着他看!
他回拉我的手,固执地拉,我复又坐下。
他说:我可以喜欢你吗?
我不知道说什么,这个少年突然让我觉得手足无措,我是想要启发毕业前的最后一份恋爱的,不是和一个少年回忆童年。
他说:我没有上完高中,就被父母送到这个学校,还是别人代考。
一时间,社会的逆流让我想起那个带有漩涡的黑洞,越发地,我感到了恐惧。
为什么会和一个高中还没上完的小孩子坐在这里,拉着手,说喜欢的话?
我憎恨自己。
他的面容清秀,单纯,眼睛清澈而略带迷茫。
我坚持起来,他就随着我的手也站了起来。
他抠着我的指甲,说:我喜欢女孩留长指甲。
(四)
我其实很讨厌长指甲,从来都不喜欢。
最讨厌的是洗衣服的时候会不小心把指甲弄断,还有不小心的时候会在书本或者课桌上划出一种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但是我留了,原因只是因为大家都在留长指甲,说这样有女人味。
我不知道在哪里去找女人味,于是就茫然地留起了长指甲,并乖乖地让菲儿给我修剪。女人是个很新鲜的词语,在20岁的我的心里。
王江说他喜欢长指甲的时候,我略微地有些失望。
他用自己的指甲抠我的指甲时,我惊惧那种声音的响起。
16岁。
14岁的时候我看病还去儿科呢。
我甚至想到等几年和他再去走一条路,可是太滑稽了。我要毕业了,我要工作了,我似乎会摩肩接踵地恋爱吧。
王江像小孩子,拿着冰淇淋来找我。
要和我一起听歌。
音乐台才建立,整天整夜地放流行歌曲。
告诉菲儿,菲儿说:你毒害青少年心灵!
我哈哈大笑。
(五)
怎么能毒害青少年的心灵呢?
我那么善良。
再次和王江在一起的时候,我只仅仅给他一只手,让他抠他喜欢的指甲。
而且,我也不想在那条路上走来走去了。
我对王江说:我们坐一会,说话吧。
王江听话地拉着我的手,在一个建筑物的台阶上坐下。
天空没有月亮。
草坪上的灯光隐匿在建筑物的背后,周围暗暗的。
我说:你太小了。我比你大四岁。
王江看着我不说话。
我说:我毕业了就要工作,然后就会结婚。
王江着急地拉我的手,说,为什么那么早结婚?
我说:为什么不早结婚?
王江说:不能等吗?
惊愕。
我说:等你?
从来没有设想过这样的情节出现,我的梦中都是风度翩翩,比我大三五岁的甚至更多的成熟男人,我会被他牵着往前走,什么也不用管,最好在走进那个有着漩涡的黑洞的时候,他挡在我的前面,不让我看见内心的恐惧。
我等他?用我的苍老等他的成熟?
何况,我根本不知道他哪里吸引我。
软软的广东普通话?清秀的面容?
太单薄了。
他不回答。拉近我。
我竟然没有拒绝。
再拉近我。
我依然没有拒绝。
似乎我知道这个贴近的脆薄,过不了多久,这一切都会变为纸一样的碎片,被风刮走。
他轻轻拥我入怀。
他的骨骼还是那么幼小生硬,还不会妥贴地拥抱。
我有些爱怜地把头靠在他的肩上。
他拉着我的手,不再抠我的指甲,而是,而是——
(六)
我的手被他的皮带勒在那里不能动。
我的手背触到了……
柔软中的坚硬。
或者还不够坚硬。
那丝丝的坚硬摩擦着我的手背。
我一动不能动。
他的手还在抓着我的手腕,不让我出去。
看着他清秀的面容,突然就心疼了。
他需要抚摸?
青春多么脆弱。我不敢触碰。
他的嘴唇开始寻找。
我本能地抓住他,头偏向一边。
而后,轻轻抚摸。
小小的,慢慢变得柔软的,可爱的还没有具体欲望的。
而后,抽出手。
在他的背上轻轻拍动。
良久。
我牵着他,走回学校。
晚上,让菲儿坐在床头剪我的指甲。
菲儿红着脸悄声告诉我:我们那个了。
我看着干净、短短的指甲,心里就疼了。为什么青春的门槛这么难以迈过?我的困惑还要与别人的困惑碰撞?
那小小的,慢慢变得柔软的,可爱的还没有欲望的,在我手里抚摸的,他的青春,让我感动,让我退缩。
生活的黑洞,漩涡式地将我卷入。
少年的王江,羞涩的王江,躲开两次,就见不到他了,直到毕业,直到现在。
|
-
本帖评分记录 | 金钱 |
爱妻币 |
交友币 |
收起
理由
|
kaka522
| + 20 |
+ 2 |
+ 20 |
赞一个! |
总评分: 金钱 + 20
爱妻币 + 2
交友币 + 20
|